英国选举:欧洲主流政治的回归

作者:刘淄川 2017-06-21 16:06

特朗普上台后,并没有带来美国的“再次伟大”反而深陷多重政治危机。这其实也是给欧洲人上了一课——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右翼民粹主义上面

政治冒险总会产生代价。尤其是在世界各国政治局势波动、难以预测的今天,准确判断形势、实行理性的政治策略,对任何政治家而言,都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任务。在这方面,英国首相特蕾莎·梅进行了冒险,也收获了代价。

两个月前,梅宣布举行提前选举,当时就出人意料。但这背后有精心的政治计算——提前选举的主要目标是巩固梅本人的政治优势,因为她是未经选举而直接接替辞职的前首相卡梅伦上台的。根据当时的民意调查,她将获得压倒性胜利。无论对于她说服党内反对派还是和欧盟谈判而言,这一民意“背书”都将赋予她更大的行动空间。

但是两个月后,英国国内形势大变。最终在国会选举中,保守党获得了318个席位,比上一届议会中少了12个席位,比获得绝对多数少了八个席位,导致无法单独执政,而必须与其他党派组成联盟。主要反对党工党则大有斩获,尽管总席位仍低于保守党,但其领导人科尔宾在各方不看好的情况下改善了本党的处境,所以在选举结束之后,展现出了一种胜利姿态。

在退欧的阴影笼罩下,英国的经济状况并不令人乐观。而不稳定的政治局势则可能会给英国经济增加变数,选举结果一公布,英镑汇率就出现跳水。选举结果也危及梅本人的政治命运。尽管梅很快宣布没有辞职的意愿,但英国民调机构YouGov为《星期日泰晤士报》进行的民调数据显示,约半数英国人认为她应该辞职。

也许更严重的是,保守党内也有不少议员希望梅主动下台。其实,如果梅不举行提前选举的话,保守党本来可以在英国国会拥有稳定的多数席位,静待下一次选举。梅提前选举的本意是要巩固这一多数地位,结果反而把已经掌握在手里的东西给丧失了。英国保守党内本来就存在激烈的领导权竞争,这次赌博失败将导致党内对梅的领导能力失去信任,从而使她的地位变得更不稳固。

不过,保守党也不一定要求梅马上下台。保守党之所以还没有反动全面“倒梅”行动,也许是考虑到时机还不成熟,而且可以替代梅的人选也有各自的问题,不足以成为本党的形象代表。如果在这个时刻保守党内发生一场严重的领导权争夺战,将制造更大的混乱。但是,如果梅在组织联盟政府的过程中,或者在未来的施政中,再次出现严重的问题,授人以柄的话,她的首相地位也将岌岌可危。梅的政治生命并没有完结,但已遭受了惨重的损伤。

目前,梅有意与北爱尔兰民主联盟党(DUP)组成政治联盟。DUP在议会拥有10个席位,与保守党联合,可以形成多数。但是,DUP在很多方面与保守党的政纲并不相合。比如在北爱尔兰问题上,DUP在同性恋者权益等社会问题上持非常保守主义的立场,比保守党还要保守得多。双方可能在这些问题上出现抵触。英国前首相梅杰已经就可能爆发的矛盾发出警告。

要消除矛盾,就需要保守党和DUP进行利益交换。但是,如果双方不能达成明确的联合执政协议,对彼此做出可信承诺的话,即使勉强结合,形成了新的联合政府,也可能变成一个“跛足”政府,导致梅在诸多内政问题上寸步难行,更不用说以一己之力主导与欧盟的退欧谈判了。这一切预示着,英国政局的动荡可能才刚刚开始。

其实,梅的失利也存在运气方面的因素。在本次国会选举举行前,伦敦发生了一系列暴力恐怖袭击事件,造成重大伤亡。工党等反对党抓住这个机会指责梅在任期间大幅削减警察人数,导致英国的反恐能力被削弱。值得注意的是,工党的这一指责并不全是机会主义的“落井下石”,因为增加安全等方面的公共开支是工党的一贯主张,尽管其以前的重点更多是放在教育、医疗等方面。而且梅政府也确实削减了警察人数,这样的指责并不是空穴来风。

带着一种“胜利”后的喜悦,科尔宾表示,由于本次大选结果没有明显赢家,英国可能在今年稍晚或2018年初再次举行大选。他宣称工党已准备好迎接新的选战。值得注意的是,就像美国的特朗普、法国的勒庞等人是右翼内部的“反建制派”一样,科尔宾是英国左翼内部的“反建制派”。科尔宾在选举前并不被看好,甚至有分析认为,他的“激进立场”可能让梅轻而易举地实现一场胜利,但选举结果却证明了科尔宾的影响力。

科尔宾在很多问题上持有被指责为“社会主义”的立场,尤其是强烈主张全民医疗和平等教育,他也反对财政紧缩政策。和美国的桑德斯有相似之处的是,科尔宾得到了许多英国年轻人的支持,这些年轻人对贫富差距和高失业率深感失望。在去年的英国退欧公投中,呈现出的是一种老人相对支持退欧而年轻人相对支持留欧的状态。如果说去年的公投是老年人对年轻人的胜利的话,今年的国会选举又是年轻人对老年人的一场反击。

在对英国退欧的影响方面,这场选举结果迫使保守党必须与其他政党在退欧问题上进行协调,争取最大共识,而不能自行其是。梅通过选举而获取退欧主导权的愿望,完全落空了。正如很多经济学家所预测的那样,退欧对于英国经济是不利的。英国失去对欧洲共同市场的自动准入,只会损害其金融业和制造业,导致其在欧洲的地位继续下降。在去年夏天的公投中,支持退欧的主要是在全球化的经济竞争中落于下风的群体,如传统制造业工人和农村人口,而商界和金融界以“亲欧”居多。保守党内也存在强烈的声音,要求梅走“软退欧”路线,尽力延长英国留在欧盟关税同盟内部的时间。这场选举将让英国退欧前景大大复杂化,如果梅失去执政地位,已经计划好的一切完全可能推倒重来。

但英国之忧,并不一定是欧洲之忧。其实,在英国脱欧问题上,法国和德国并不怎么考虑梅政府的利益。在去年英国公投决定退出欧盟之后,法德两国就做出了明确表态,相当于“要走就趁早走、不要添麻烦”。法德两国主要担心是英国退欧会损害欧盟的稳定性。如果英国走得顺利,其他国家的退欧派会更受鼓舞;而如果其他国家看到退欧给英国带来政治麻烦,甚至经济损失,也会打消潜在的退出欧盟的愿望。所以英国选举结果对于欧盟整体的影响并不大,这主要是英国要解决的麻烦。

与梅的遭遇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法国新总统马克龙赢得了选民的压倒性支持。除了对内政有利之外,也将赋予马克龙在欧盟改革问题上的行动能力。马克龙想推进欧盟财政政策的一体化。长期以来,财政一体化落后于货币一体化的欧盟现状,使希腊等南欧国家深陷经济困境,导致欧盟面临潜在的解体风险,而对欧盟寄予厚望的法国,有望与德国合作,弥补这一短板。在英国退出欧盟之后,重启欧盟发动机“法德轴心”的复杂性会变低,欧洲大陆的政策协调能力有望加强。

一个未被充分注意到的现象是,在本次国会选举中,英国独立党获得的支持率大幅下滑,主要选票都流向了保守党和工党这两大主流政党。从某种意义上,和法国大选一样,这是主流政党对右翼民粹主义政党的一次反击。显然,欧洲的右翼民粹主义浪潮已出现衰减趋势。意大利的“五星运动党”在市政选举中遭遇惨败,而法国的勒庞在总统大选中输给马克龙之后,他领导的“国民阵线”在议会选举中也表现不佳。

也许美国的情况给欧洲敲响了警钟。特朗普上台后,并没有带来美国的“再次伟大”。相反,他深陷多重政治危机,而且显然缺乏政策连贯性和执政能力。这其实也是给欧洲人上了一课,提醒他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右翼民粹主义上面。在特朗普对欧洲发出一系列严厉指责后,德国总理默克尔也已经表示,欧洲需要考虑自身的命运,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美国身上。欧洲主流政党抵御住右翼民粹主义的冲击,稳住阵脚,将为欧洲内部的深层次合作打开空间。而在一次结果出人意料的选举之后,英国两党也将重新思考自身战略,重新找到国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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