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主义美国是特朗普的美国吗?

作者:马俊杰 2017-12-11 11:17

在讨论特朗普政府领导下的美国和这个世纪最重要的话题主体的时候,如果绕过特朗普主义则是盲目、狂妄和愚蠢的。

(图片来源:全景视觉)

经济观察报 马俊杰/文 特朗普主义并没有一个公认的定义。评论一个没有明确界定的事物有时候是没有建设性的,甚至是危险的。但我们在讨论特朗普政府领导下的美国和这个世纪最重要的话题主体的时候,如果绕过特朗普主义则是盲目、狂妄和愚蠢的。那么我们只能勉强整合一些现有的特点和要素,来拼凑出一个所谓的特朗普主义。不得不说,用一个政治人物的名字命名一种政策偏好是媒体帮助公众“贴标签”建立笼统印象(generalisation)的方式,虽然有失全面,却有丰富的暗示知识,能够指向明确的范畴。

特朗普主义的第一个要素是不合常规的治理方式。特朗普主义(Trumpism)是一个在电脑上输入后会红线标注需要修改的英语词汇,同样的还有一系列与美国总统特朗普相关的词汇,如特朗普经济学(Trumpo-nomics),特朗普男粉(Trumpist )和特朗普女粉(Trumpette),特朗普耍性子(trumpertantrum)等等。一个“推特治国”的总统,这是很多中国人对他的印象,戏谑之余却对他的执政效果一语中的,让人不禁要问,靠社交媒体就能实现治理,岂不暗合中国“无为而治”的政治理想?一个以商业起家且在当代传媒技术的帮助下获得明星地位的非建制派和政治外行,相比演员出身的里根总统和专业人士出身的奥巴马总统而言,特朗普所获得的公众关注既是他的优势,又是他的障碍。媒体不怀好意的揣测和伺机行动让他的政府在施政时处处蒙上争议和阴谋论的色彩。然而,鲜有人跳出聚光灯营造的炫目环境,去审视特朗普的执政能力。

根据获得普利策奖的事实核实网站Politifact的追踪和统计,“特朗普兑现竞选承诺计分板”(Trump-o-Me-ter)一片飘“绿”(代表他兑现承诺的颜色)。他兑现的主要竞选承诺有,维持关塔那摩监狱、退出《巴黎气候变化协定》、退出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撤销奥巴马2016年签署的枪支管控行政命令(即对购枪者加强背景审查)、签署政府官员为外国政府游说的终身禁令、成功从他的候选名单中提名尼尔·戈萨奇填补斯卡利亚大法官的空席、以及对几个穆斯林国家的旅行禁令等。除了还没有建起那座阻挡移民脚步的高墙之外,特朗普在竞选中承诺的政策行动已经多有实效。更令很多反对者惊慌的是,特朗普在废除“奥巴马医改”上虽遇抵抗却未见退缩,在遵循“美国优先”的竞选承诺时,更是屡见“税改”这样的妙招。两相对比,奥巴马总统的八年任期除了留下一半以上未能兑现或勉强妥协的承诺之外,优先级排前五的承诺只有推动并出台《公正量刑法》这一条拿得出手,其它诸如关闭关塔那摩监狱、限制无许可监听、签署全覆盖的医保法案和保卫边境安全等,要么搁置要么面临特朗普的撤销和废除。也许他在特朗普当选后自我解嘲为“蹩脚鸭总统”的描述也可以准确地用在八年任期上,更不要提名不副实的诺贝尔和平奖和未见改观的非裔美国人社会包容度痼疾。

特朗普主义的第二个组成部分是民粹主义。单以支持率论,特朗普从宣布竞选伊始就不为各方看好,上台后也是与主流媒体针尖对麦芒,翻遍街头巷尾的报纸,难找到一句对他的正面评论。但这让我们不得不问,如果他是一位这么不受欢迎的总统、一个白宫里的“坏小子”,为什么媒体一直不遗余力地“揭丑”而未见他岌岌可危或惨淡下台呢?为什么不断以各种暗示和影射煽动弹劾特朗普的行动最终以国会投票驳回告终?

根据美国政治预测网站 538(FiveThirtyEight)的调查比较,自上台以来,特朗普的支持率从45%左右持续走低,到现在38%左右,特朗普是二战以来历任总统上台近一年时间里支持率最低的一个。不过这个平台的创始人有民主党建制派倾向,且在去年几次大选预测中因为倾向性判断失误而声誉受损,它提供的数据也应该参考而非尽信。这个数据需要放在美国变得空前两极化这样一个大背景下去理解,而特朗普得到的“死忠派”支持既是他的底气,又是打开的“潘多拉的盒子”:特朗普尽可以利用贫富两极对全球化理解上的差异进一步调动民意支持,实现第二个任期;但他这样做(现在已经在这样做了)则反过来加剧了社会极化和对立。现在看来,特朗普突出的的魅力型领袖特质(不一定是褒义词)让以他为代表的全球性民粹主义的各国先例都黯然失色,如匈牙利总理欧班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也让年青一代的民粹主义政客光芒自掩,成为川普主义大旗下的一员,如法国的勒庞,荷兰的维尔德斯等。按照著名经济学家迪尔德丽·麦克罗斯基教授的说法,民粹主义实际上是古老的零和博弈意识形态在多数执政背景下的复辟,造成的结果是少数群体权利受损,社会分层和极化加剧,并最终带来自由主义(一种晚近的相信正和博弈和双赢的意识形态)奠基的自由民主制度的崩坏。

特朗普主义最重要的核心则是政治腐坏。美国最为人颂扬的政治传统是三权分立,分权制衡的安排有效约束了权力的扩张、避免了弱势群体权利的削弱,和法治的败坏。一个权力集中在一小撮人或者一个人手中的政治体制,首先难以保证制定政策时的民主输入,亦无法维持长期稳定(中国古代皇帝试过长生不老,从未成功),更会彻底瓦解执政集团的道德和法律基础。通过划分公民的群体、人格污名化、敌视媒体监督,和打破公共话语空间的默会共识,特朗普激发出人性中最丑陋的那一部分,加以利用,造成“我们”和“他们”的硬碰硬,和解和协商的政治智慧已经难觅踪影,宣泄情绪和鼓动割裂则成了现实政治的日常。

特朗普政府通过行政命令和各类禁令使行政权力的效率看似大幅提高,显示出强大的治理能力,实则损害了政府在决策中的制度传统,更带来难以应对的潜在风险。要知道一个强大到可以随时颁布旅行禁令的政府,也拥有同样强大的剥夺本国人民权利的能力和效率,而且这种行动往往佐以非专业人士无法洞穿的伪装。很多中国观察人士对特朗普的领导力抱有幻想,甚至为他打破政治正确、为国内底层民众发声,和利用外交政策挑动区域争端升级而摇旗呐喊,凡此种种或许满足了他们对世界上最有权力的总统的想象。但这样一个从不犹豫使用手中权力挑起事端的“顽主”随时可能调转枪口。上一秒他还在微笑着说“谁能责怪一个国家为了自己公民的利益而占另一个国家的便宜呢?我要说中国干得好”;而下一秒就可以在WTO正式拒绝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并对中国光伏提起反倾销调查;政策制定效率不可谓不高,杀伐决断不可谓不强势。这样一个领导人真的是当代世界和中国所欢迎的吗?

如果要回答本文题目所提出的问题,我们不得不大胆地反证。从特朗普政府推行各项政策的成效来看,特朗普主义美国有滑向特朗普的美国的趋势,一个决定把祝福语从“节日快乐”(Happy holidays)改成“圣诞快乐”(Merry Christmas)的特朗普大权专断的美国。这是一个危险的征兆,首先这意味着美国宪法原则失效,参众两院中低票差通过各项政策则反映了特朗普政府精妙的算计,从长期看则可能预示着这个联邦国家重回松散的邦联状态甚至陷入内战的可能,但特朗普所代表的意识形态则将成为美国社会相当一部分群体的信条。这将造就一个排外的、孤立主义的、反全球化和自由贸易的美国,对不断扩展国际触角的中国十分不利。如果特朗普主义美国不是特朗普的美国,那么我们可以预期他在可长可短的任期中所作所为仍然处于分权制衡的约束条件之下,而他的政策则是美国各种权力竞争的结果,且得到各方认可。这是一个对中国更有挑战性的可能,它体现的是一个具有强大修复力、协调性和执行力的政府,更重要的是,它所领导的人民做出了一系列提高本国竞争优势的选择,不管是减税还是制造业回归。从中国的角度看,无论哪一个可能变成现实,挑战都不容小视。

(作者系法国高等欧洲研究国际中心CIFE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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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俊杰经济观察报特约撰稿人

天则经济研究所项目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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