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抗疫来信|我给瑞士迄今为止的抗疫措施打70分

作者:肖淼晨 2020-03-30 17:23

收到这样的邮件时,又觉得莫名感动,即使即使面对再大的灾难,依然有人抱持着人之所以称为人的善意。人类要扛过去,人类也要体面地扛过去。

肖淼晨/文  从2月25日,瑞士境内发现第一例新冠病毒感染者,到3月29日凌晨,瑞士确诊病例超过14000人。短短一个月间,瑞士每百万人口中的感染人数位居世界前列。回头看这一个月发生的一切,处在风暴中心的生活,有过担忧、恐惧,但不能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最新的一次记者会上,瑞士联邦卫生局传染病科主管丹尼尔·科赫说:“能够供我们使用的手段已经不多了。”

回顾这一个月,从核酸检测,到病人隔离,再到“佛系”封城。看上去瑞士把此前中国用过的手段全用了一遍,但身处其中,又觉得每种措施都有鲜明的瑞士特色。 

先谈核酸检测。

如果要给瑞士直到现在的抗疫措施打分,我可能会打70分。另外那30分,其中有一半是因为试剂盒不足。瑞士虽然拥有罗氏这样的制药巨头企业,但其原材料大量依靠美国进口,加上早期准备不足,印象中疫情爆发不足两周时,瑞士就表示放弃对轻症患者的检测了。这里的轻症患者指发烧38度以下、无呼吸困难的患者。

核酸检测简单来说有三个作用,第一,保障病人知情权;第二,为后期科研提供尽可能多的数据;第三,预测医疗系统压力。

不再为轻症患者进行检测就意味着要用替代方案完成、或者直接放弃个别作用。病人不知情就会产生两种情况,要么认为自己不是新冠,要么认为自己是新冠。瑞士的做法是,但凡出现症状,一律视为新冠居家隔离。在卫生局的网站上,有详细的居家隔离手册供患者及家属查阅。并且,按卫生局规定,患者全部症状消失48小时后,可以自行解除隔离。

我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中,有人已经自愈,有人正在居家隔离。当然,这些人哪怕仅仅是出于好奇,也非常想知道自己到底感染的是不是新冠。所以虽然对轻症不进行检测,但瑞士会对解除隔离的患者进行抗体检测,目前单日最高检测量是2000次。

在瑞士的抗疫思路中,检测最重要的功能是预测医疗系统压力。从国内的经验也可以看出,新冠肺炎本身并不是一种死亡率非常高的疾病,但它严重依赖医疗能力,一旦出现医疗挤兑,重症患者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死亡率会急速攀升。放弃对轻症患者进行检测后,瑞士将检测到的数据与一款本地的传染病防控系统相结合,对医疗压力进行预测。该系统创建于1986年,名为Sentinella。除了长期用于监控腮腺炎、HIV等传染病外,它最大的功能是每年冬季对瑞士全境的流感风险进行评估,估算用药、统计病床。

对于Sentinella而言,科学的数学模型加上够用的数据,远比全部的数据重要。站在医院的角度,一个核酸检测盒甚至与一支温度计无甚差别的,因为它只能告诉医生面前的这个人得病了。至于还有多少病人、会出现多少重症、可能需要多少呼吸机或者药品……这一切医生都无法通过不停地做检测知晓。在这场抗疫战中,医生的角色更像是救火员,他们追着病毒打,但真到了打不完的地步,其实他们是没有办法的。而防止这种情况出现需要科技支持,需要准确的预测。

作为外行,我大致理解这是两个领域,一个是传染病防控领域,另一个是医疗领域,要相互配合,不能单独依靠某一方的力量。

至于不对轻症进行检测就无法收集完整数据用于日后研究,这点看来是无法弥补的。所以在试剂盒供应日渐充足之后,瑞士加大了检测力度,单日最高可进行8000次检测,目前,瑞士已经超过韩国,成为了每百万人口中检测量最大的国家。 

再说病人隔离。

武汉早期因为居家隔离造成了很多一人感染全家遭殃的惨剧,这在瑞士是否重复上演了,因为病人隐私保护的原因,目前不得而知。但就瑞士卫生局在隔离这件事上所采取的措施来看,其实是分两步走的。

第一步,对于健康人,在出现第一例确诊病例之后,卫生局发布的防控建议里就明确说明,要将老人与儿童分开,暂时不要让他们相互接触。原因是,新冠肺炎在老年人中的致死率是年轻人中的上百倍。换句话说,年轻人即使染病,大概率会痊愈,而老年人染病,风险极高。哪怕家里的孩子感染了,最坏的结果也是不要再传染给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了。

除了老年人,这一建议还包括慢性病人群,例如糖尿病、癌症等。对于这部分人来说,并不是感染了再隔离,而是从一开始就隔离,使他们避免感染。意大利出现医疗挤兑,在欧洲很多专家看来,最大的失误是没有从疫情爆发之初就告诫老年人远离公共场所、远离年轻人。当时正赶上为期一周的欧洲滑雪假,很多老年人正是在那一周被前去探望自己的年轻人传染的。

第二步,对于病人,一旦出现症状,无论是否确诊,甚至无论是否检测,一律视作新冠居家隔离。在卫生局发布的七条措施中,其中一条是去医院前必须电话告知医生。任何发热、咳嗽的患者,不可以私自前往医院。此举最重要的目的是防止医护人员感染。

居家隔离在中国人看来是非常不靠谱的,是惨痛的教训。但是这种隔离方式每年流感季都在西方家庭中上演。瑞士人几乎从不在马路上戴口罩,但药店是卖口罩的,为什么?在家里戴。他们隔离家庭中的流感患者的方式是,患者在单独房间内起居,使用洗手间、浴室后及时用专门清洁剂打扫消毒,单独用餐,餐具一律进洗碗机清洗消毒。患者出房门佩戴口罩,不得不与其他家庭成员见面时保持至少两米距离。根据最新的研究,新冠病毒的传染性与流感病毒相当,理论上讲用隔离流感病人的方式隔离新冠病人没有问题。听说有人为了隔离得更彻底,还另买了一台洗衣机备着不时之需。

方舱在中国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但在瑞士,至少目前来看,国家并没有建方舱医院的打算。这其中牵涉到瑞士人的生活习惯和隐私问题,洗澡、睡眠、更衣,方方面面如果做到周全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时间。还有最重要的是,在瑞士医生看来,在没有针对新冠病毒的特效药的情况下,医院能够做的仅仅是帮助患者维持生命体征,以期患者能调动自身免疫力打败病毒。而轻症患者,他们不需要辅助措施维持生命体征,而且轻症患者是否会转成重症,与早期是否介入治疗无关。个体差异,会转重症的患者哪怕从咳嗽的第一天起就住进ICU,该转重症还是要转的。

 

最后说说“佛系”封城。

与中国按下社会的暂停键不同,瑞士为了缓解医疗压力,按下的应该叫慢进键。政府呼吁大家适应这种缓慢的生活。具体来说,全国除超市、公交、药店、邮局等必须营业的场所外,其他公共场所一律关闭。餐厅可以做外卖生意,理发店可以上门服务。不限制市民出行,但禁止五人以上的聚会。瑞士人酷爱自然,孩子们平时的户外时间相当长,客观上讲,不限制出行还能让他们多坚持几天这种缓慢生活,如果彻底禁足,民意很可能在一两周后就强力反弹。前几天看当地媒体在公园里采访一位母亲,问她为什么不听从政府建议尽量呆在家中,她指了指身后正在疯跑的三个儿子,无奈地说:“我关不住他们了。”

华人在当地绝对算“听话”的,我们几乎是按照中国的封城标准要求自己。最近的生活,倒不觉得有什么不便之处,最大的改变确实还是那个字:慢。在网上超市买东西需要排队,排20分钟甚至半个小时算短的,高峰时段需要排队一小时以上。超市的送货时间是14天后,我是收到一批货时就开始预定下一批了。每次除了买米面粮油、果蔬蛋肉,我还会买一些卫生用品,虽然等待时间长,但好在所有东西一次到货。

至于实体店,政府要求每十平方米只能有一个人。其他客人需要在店外每两米一个人排队等候,出一位、进一位。某些繁忙地段的超市为了提高效率,已经将除食品、卫生用品外的所有商品下架了。

即使是佛系版封城,在瑞士也是从未有过的。人们开始讨论家庭暴力、讨论这是婴儿潮还是离婚潮、讨论居家办公的效率、讨论网课等。在停工的第三天,我就收到了慈善组织群发来的邮件,大意是反对家庭暴力,居家隔离并不等于不可以逃跑,家庭不可以成为女性的监狱。

有时觉得面前的这场瘟疫是人类经历的一次海啸,能活下去都是幸运了。但收到这样的邮件时,又觉得莫名感动,即使面对再大的灾难,依然有人抱持着人之所以称为人的善意,他们关心弱势群体,他们在积极提供心理咨询,他们也在关心猫猫狗狗、花花草草……人类要扛过去,人类也要体面地扛过去。

(作者系旅居瑞士华人)

版权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经济观察网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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