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治河的巨变与未变

作者:宋馥李 2020-11-27 10:49

中国没有资源禀赋完全相同的两个村,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却是亘古不变的生存智慧,尧治河把这句话演绎得淋漓尽致。

宋馥李/文 11月中旬,孙开林去贵州考察了一大圈儿。他说,在茅台镇、二郎镇,酒业和旅游已经完全连接上了,尧治河在做连接,但还不够,要学习。

眼前的孙开林,清瘦而矍铄,他是1956年生人,今年已经64岁了,座谈中,他直言自己老了。

我觉得他并不服老。席间,两杯过后,他提议改用“壶喝”,而且率先仰脖儿喝下,我们在座的这些年轻人,没什么理由好搪塞了,只好猛吸一口气喝下。

尧治河自酿自产的酒,甘冽香醇,这酒业与旅游怎么发展?尧治河的未来会怎样?也正是我们此行试图寻求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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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有多大水平,但我就是说到的必须要办到,办不到的我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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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山路,挖磷矿

从襄阳出发,到达尧治河这个鄂西北山村,要连续经过12个穿山隧道。

很难想象,这些都是尧治河人开山开出来的,这个山村地处襄阳、十堰、神农架林区交界的高山之巅,95%的面积在海拔1650米的崇山峻岭之上,全村160多户、690余人。

1988年,这里是湖北省襄阳市最边远、最贫穷、最落后的一个小山村,受高山阻隔,村民水、电、路、讯都不通。

上面三个“最”,并不是虚词,在30年前,尧治河村的确曾是一个藏在深山的村落,很难找到一块平地,为人们提供充裕的衣食,层层叠叠的山峦,阻挡着人们和外界的联系。

不过,尧治河也确实是一个钟灵神秀的地方,用今天的眼光来看,靠近神农架的尧治河,山势险峻,水流湍急,是一个修养身心的好去处。

在尧治河的三天里,带着我们到处参观采访的村委会委员吕泳和,向我们细细讲述了这个村庄的故事。

1980年代,与尧治河交界的房县,磷矿开采正如火如荼,日子过得蛮富裕。有人找来了他们的矿石样本,与尧治河山上挖到的一比,是一样的。

磷矿运出去就是钱,可尧治河没路。

1988年,民办教师孙开林被推选为村党支部书记,修路开矿成为一件势在必行的事情了。

这个书记不好干,孙开林先拿出准备盖房子的4000块钱,作为修路开矿的铺底资金,在近乎原始的条件下,尧治河的开路工程启动了。

据说,开工那天,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大家都放不开手脚,战战兢兢。孙开林第一个腰系绳子,跳下悬崖,吊在半空中打眼放炮。两个多月的日拼夜战,终于凿通了通往第一个矿点的6公里公路。

尧治河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有3个人掉下了悬崖,5个人摔成了残废。

修路不易,通电更难。为把每根重达600多公斤的水泥电线杆抬上山崖,“栽”到危险的板壁岩上,村里壮劳力组成突击队,埋下554根电线杆,架通131公里高低压线路,尧治河村终于通了电。

路通了,电通了,磷矿石能运出去了,靠着矿石,尧治河很快就翻了身。继续开路、继续挖矿,尧治河渐渐名声鹊起。

从此开始,尧治河修路从未间断。32年来间,尧治河修通了130公里公路,也为邻村和企业所在地新修公路100多公里。

在尧治河的几天,我们见识到了山路的神奇,在尧治河的村域内,几乎每一个山峰都被征服。因为平地很少,村庄里的每一处楼宇、博物馆、宾馆,都建在山峰沟壑之间,四通八达的盘山路,将所有的建筑物连缀起来。

经过多年努力,尧治河村的高品位磷矿石的年销量,也从一年1000多吨、2000多吨发展到现在已经有200多万吨的规模。现在,尧治河村所开的矿井有13个,矿洞纵横交错,连起来长达50多公里。

尧治河集团也发展出了完备的磷矿采选和磷化工业,拥有5个采矿权,2个探矿权,生产企业10多家,磷矿石储量近10亿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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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矿是吃的老祖宗的饭,我们提出来建电站、搞旅游开发,还自身欠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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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治河上高高的水坝

修水坝,建电站

1996年,一张更大的蓝图进入了村委会议事日程,尧治河要修水库、建电站。

尧治河水澎湃汹涌,高差很大,让水白白注入汉江,岂不是浪费。这个动议来自于孙开林,据说这个主意刚提出时,村委会掀起了一番争议,人们觉得孙开林“疯了”。

孙开林当然不服输,他最终说服了大家,在筹建水电站时,尧治河村组织村民全部入股。

村民们不止要付出股金,还要付出体力、无比艰辛的体力。修坝用的500多吨水泥钢筋,是靠全体村民从2公里外肩挑背驮进去,每个村民的左肩肿了换右肩,右肩烂了换左肩,从正月初六一直背到5月底。

大坝筑起来了,正准备打洞修渠时,山洪暴发,眨眼间把大坝冲得一干二净。

欲哭无泪。但短暂的喘息之后,尧治河人的斗志被激发了出来,水库大坝在深山峡谷中悄然升高,还是靠一双双手、一副副肩,一座高28米、可蓄水28万立方米的大坝,最终高高垒在了尧治河上。

我们参观了这坐大坝,颇有高峡出平湖的豪迈气势,从空中鸟瞰,一盆巨大的碧水,被拦在半山腰,平静的像一面镜子。在大坝旁边,专门建了一个小的展览室,记录这座大坝激发的尧治河精神。

之后的尧治河又一鼓作气,建起了5座股份制电站。尧治河的水电板块就此做大,2006年,尧治河又购买了保康县属的5座水电站,装机容量达2.5万千瓦时,年发电量1.2亿度,实现产值4000多万元,将水电产业推向了顶峰。

尧治河不止是一个村集体,也是一个庞大的企业集团。村委会的干部,同时也是企业的高管。如今,你来到尧治河,在尧治河的村委会大楼,会看到有趣的一幕,这座大楼共挂了六块牌子,村党委、村委会以及集团公司,高度融合共存。

村集体有收入了,如何公平地让村民共享财富?尧治河从90年代便开始统一规划、统一设计现代化住宅小区,新建了164套别墅,建成了龙门口和滴水岩两个居民小区,100%的农户都住上了别墅。

新房分配时,有12个“特困户”免费入住,大多数村民参考年度家庭收入缴纳2万至6万元入住费,村两委成员和企业经理全额交房款。

由于历史原因,尧治河村还有一些智力低下的人,当地话叫“哑糊”,生活不能自理,光靠救济和帮助来生活。为此,村里成立了“三福”公司。“三福”意为服务、扶贫、福利。成立之初,有22名弱智者成为公司的正式员工,采用大集体记工分的办法,安排出工。农闲修路、改田、植树;农忙帮人抢种抢收。

这些过去“只知道吃,不晓得做”的人,现在都成了大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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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做好了就是科学,做不好是瞎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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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旅游,谋转型

行走在村内尧帝神峡这个尧文化特色景区,峡谷和清澈的溪水,构建起一个独特的生态人文廊道。而老龙宫、农耕文化博物馆、磷矿博物馆等文化景观,也各有特色。

2006年,尧治河买断了临县野人谷和野人洞景区50年经营权,投资8000万元升级改造成4A景区并本村景区一起“打包”推介,成为湖北省“两山一江”黄金旅游线上追踪神秘野人的旅游风景区。

眼前的山乡美景,并不是一蹴而就。相当一个时期,到处开矿的尧治河是千疮百孔的。这一点孙开林也承认,实际上,开发磷矿30多年,只有近15年来,尧治河才建立起了标准规范的勘探、规划和设计。尧治河在享受矿山甜头的同时,也品尝着乱挖乱采的苦头:一下雨,到处都是泥石流。

环境的恶化,也倒逼着尧治河必须开始注重生态,尧治河后来确立了这样一个原则,矿开到哪里,生态环境恢复到哪里;路修到哪里,树植到哪里。

尧治河的《村民自治章程》多次修改,把山林植被的保护纳入重要议事日程。后来,尧治河先后关闭了15个露天开采矿点、8家矿粉厂,3家想入村投资的企业因环保问题被否决。

除此之外,尧治河对生态破坏严重的矿区重点实施水土治理、植被恢复和植树造林,在矿渣堆上建起了功能各异、各具特色的生态苑、环保苑、节约苑、和谐苑等景点。

如今,水电已没有发展的空间了,尧治河接下来的发展重点,就是旅游和白酒。

废弃的磷矿矿洞,可以开发工业旅游。为此,孙开林专门带队到澳大利亚、新西兰考察了他们的国际煤矿,回来便开始规划。如近,一个以“中国神话”为主题的矿洞旅游项目已经动工,不久之后便可以开门营业了。

2019年,尧治河每年接待游客50多万人,旅游收入达到2亿多元,农家乐已成为村民增收创收的新渠道,旅游业也渐渐成了尧治河的又一支柱产业。

旅游开发还有很大空间,这也是孙开林到处考察学习的原因。同时,尧治河请来的专家也不少,批评声很尖锐,说尧治河一些项目洋的不像洋的,土的不像土的,古的不像古的……孙开林觉得提的很对,他拍板决定:把洋的搞得更洋,把土的搞得更土,让尧治河的文化也能变为产业。

围绕尧治河里这个“尧”,他们没少做文章,相传这里是尧帝最终颐养天年之地,进入村庄辖境乃至尧帝神峡,处处可见关于尧帝上古时期的文化景观——当然都是人造的。如今,尧治河还缺乏一个叫得响的文化IP,这也是孙开林走出去引进来要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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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下一代肯定搞得比我更好,一来有了这个基础,二来他们年轻有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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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集体,大集团

孙开林知道,很多专家都不认同集体经济,自然也就对尧治河的发展模式心存疑虑。但他很笃定的说,在尧治河,老百姓享受到了集体经济的甜头,所以走集体的路子是很好的路子。

最近,三农问题专家温铁军也认为,集体经济并非天然属于计划经济,二者之间有本质的区别,新时代的集体经济是集合金融、工业、农业的经济模式,它可以在市场经济中继续发展。

仍有人认为,尧治河有待更新——这里也包括我,尧治河村委会和集团公司相互融合的奇特结构,迟早是要分置的,之所以还没有分,或许只是因为孙开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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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治河村党委书记孙开林

你不得不承认,在尧治河的壮大中,作为核心中枢的孙开林,统筹驾驭着村委会和集团公司两个组织、两种组织。

而孙开林自己也很感慨,作为一个村官,和他打交道的都是县处级、厅局级机构,能让他们把一个村官放在眼里,是真不容易,这里的百般辛酸,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好在,孙开林身上的光环也不少,他曾兼任过县委常委,做了好几届全国人大代表和党代表,靠着这些能够“通天”的身份,他将尧治河带入到了难以置信的高度。

到尧治河来参观学习的人很多,很多人说,尧治河的模式很难学习。是的,中国没有资源禀赋完全相同的两个村,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却是亘古不变的生存智慧,尧治河把这句话演绎得淋漓尽致。

尧治河曾经有一次上市的机会,最终失之交臂。说起来,孙开林还觉得有些遗憾。不过,折腾了一回也不是全没作用,尧治河的资产从此明晰了,哪些是股份公司的,哪些是个人的,基本上搞清楚了。

不管怎么说,尧治河村早已甩掉了贫困的帽子,创造了贫困、边远、高寒山村的发展奇迹,2019年,全村实现工农业总产值48亿元,实现利税4.5亿元,农民人均纯收入达到6万元,100%的农户住上了别墅。

而尧治河集团,现已发展成为集磷矿开采、精细磷化工研发、水电、旅游、酒业、餐饮服务为一体的企业集团,旗下拥有企业20多家。今年8月,襄阳市的汉江国有资本投资集团已经重组了化工板块,双方将适时拓展磷化工产业链,培育襄阳市千亿级磷矿产业。

尧治河集团走出尧治河,已经是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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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馥李经济观察报版组主编

城市版主编
城市与政府事务研究院院长
专注地方时政和区域经济,以中观视角观察中国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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