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种昂/摄）

经济观察网 记者 种昂 2022年11月22日，中央企业乡村振兴基金、欠发达地区发展基金、鲁信智农、中民创新、垦拓基金和无锡锦秋等6家投资者，同时对中国最大农业装备制造商——潍柴雷沃智慧农业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潍柴雷沃”）进行参股投资。

在潍柴集团将所持潍柴雷沃9.5%股份公开挂牌一个月后，立刻吸引了由“国家队”国投创益（央企乡村振兴基金）领投，中化（中民创新）、北大荒（垦拓基金）等央企和社会资本总共9.1亿元的投资。

根据计划，未来潍柴雷沃从潍柴动力分拆，独立成为山东重工旗下一个重要的战略板块，预计2023年将至深交所创业板IPO上市。

这是谭旭光通过核心技术突破、海外资本并购、国内产业重组等耗时24年才最终实现的一项战略型布局。

多年以来，中国农业生产处于一家一户分散经营状态，缺少集约规模化，先进的农业科技与装备应用程度低，导致生产效率难以提高；没有规模化农业生产效率，农户收入受限，没有更多动力去更换升级农业生产机械。受此影响，中国农业装备产业技术水平与国外有着三十年、两个代差的距离。

随着新时代中国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当下粮食安全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农村土地在加速流转集中，农业装备向大型化、高端化、智能化转型升级迫在眉睫。

近日，山东重工、潍柴雷沃董事长谭旭光向经济观察网独家讲述了这一战略投资布局的过程。

突破技术垄断

“潍柴动力对农业装备的布局最早始于1999年，全面启动则源于2018年全国两会之后，是响应国家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号召。”谭旭光回忆道。

2018年3月8日上午，习近平总书记参加山东代表团审议时指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是党的十九大作出的重大决策部署。要推动乡村产业振兴，紧紧围绕发展现代农业，围绕农

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构建乡村产业体系，实现产业兴旺……作为全国人大代表，在座的谭旭光此时重新燃起了布局农业装备产业的梦想。

上世纪九十年代，谭旭光前往欧洲考察时发现，生产拖拉机与兰博基尼轿车的竟是同一批人。当地人将拖拉机当做奢侈品，一台拖拉机的价格比一辆轿车昂贵许多。彼时的中国农村却还大量使用手扶拖拉机。

早在1998年，潍柴就与德国道依茨公司合资成立了潍柴道依茨有限公司。这家德国公司的柴油发动机主要应用于工程机械和农业机械两大领域。当时谭旭光希望借助合作布局农业机械产业。2004年潍柴动力参与了雷沃重工的发起设立，并为其供应发动机。

大举布局农业装备前，潍柴对这一行业进行了调研。从调研结果中，谭旭光发现，农业装备尽管同属机械制造业，却深受传统农业生产方式的影响。

中国农业生产尚处于一家一户分散经营向土地适度规模经营过渡的阶段。中国农业装备产业长期处于“弱质”状态。

据统计资料显示，中国农机企业有8000多家，但所有这些企业的工业总产值仅仅相当于2个美国约翰迪尔公司的产值。全球前五位的农机商销售额约占全球80%左右，而中国前五位的销售额仅占国内市场的23%。整个行业呈现出“散、小、乱”的竞争格局。更为突出的产业困局是，中国农业装备低端产能过剩、同质化竞争严重；核心技术缺失，高端产品匮乏，高端大马力农业装备全部依赖进口。

谭旭光对一个产业的投资布局首要条件是能否掌握核心技术、形成市场核心竞争力。而纵观全球农业装备产业，公认的两大关键技术为发动机与CVT（无级变速器）。前者正是潍柴动力的强项，市场占有率近20%；可遍查整个中国难以寻找拥有CVT技术的企业，而且普遍与国际先进水平存在两个代差。

2015年，欧美国家150马力以上拖拉机配套CVT的比例超过一半。在中国，受长期小地块作业的局限，国产大马力拖拉机数量少，绝大多数尚为机械换挡，连动力换挡都很少，更为先进的CVT拖拉机无人能做。一辆拖拉机有二三十个挡，每次换挡车都停一下，走走停停、手忙脚乱，这是中国农机手的工作常态。国内曾有农机龙头企业尝试收购国外一家濒临倒闭企业的淘汰技术，但始终没能在中国落地。

“形成垄断的欧美巨头只出售几百万一台的拖拉机，从不肯单卖CVT动力总成，这使得东北、新疆大型农场的大马力拖拉机全部依赖整车进口。而CVT又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自动换挡的关键技术，没有它就不可能实现无人驾驶。”面对30年的差距，如何快速攻破农业装备关键技术、抢抓市场机遇，谭旭光与潍柴高层陷入了思考。

2018年，谭旭光突然得知，旗下德国林德液压下游客户奥地利威迪斯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威迪斯”）正计划出售，突破CVT关键技术顿时柳暗花明。

这是一家成立于2017年专门从事车辆驱动系统技术开发的公司，规模不大，注册资本3.6万欧元，却拥有液压变速箱、功率分流器、无级变速器等产品系列，广泛用于拖拉机、收割机、装载机、新能源公交车等领域。

经过内部充分论证——以液压传动为核心的CVT动力总成，国内潜在市场容量约为3至5万台，是未来市场的主流，更是潍柴打造农业装备核心产品战略的需要；凭借潍柴旗下液压动力总成零部件制造资源，以及山推、中国重汽等协同研发与产品需求资源，威迪斯能够拓展中国庞大的潜力市场，实现自身发展壮大——谭旭光果断拍板将其并购。

2020年1月15日上午，潍柴动力与威迪斯在山东济南签署战略合作协议，斥资1400万欧元收购后者51%的股权，冲破了国际垄断，填补了中国农业装备的技术空白。

按照谭旭光的战略设想，潍柴动力将发动机与威迪斯CVT两大核心技术相集成，构建农业装备产业CVT动力总成，尽快实现大规模商业化应用，推动中国农业装备向高端升级。

重组雷沃

一项技术的落地须要产品作为载体，一项战略布局也需要实体企业作为依托。山东是中国农业第一大省，也是农业装备第一大省，拥有大大小小2000多家企业。就近发起一场重组并购、再将核心技术赋能，就能迅速切入这一产业。

“当初我们把山东的企业调研了一遍，最终确定将雷沃重工作为重组的目标。”负责调研的山东重工副总经理伦学廷回忆道，潍柴是雷沃重工集团发起者之一，同在山东潍坊，二者有着多年的配套合作关系；同时，雷沃重工规模较大，市场份额在国内领先，建立了上千家分销和服务体系，能够支撑山东重工未来布局的战略构想。

2020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吉林考察时强调，加快转变农业发展方式，用好农业现代化这个“金扁担”，铸就14亿中国人民粮食安全的“铁饭碗”。借助国家战略东风，山东省委省政府顺势而为，积极谋划以山东重工为平台整合全省装备制造业，农业机械正是其中的一大重要板块。2019年10月，经山东省国资委、潍坊市委市政府批准，潍柴集团受让雷沃重工20.84%的国有股份，拉开了潍柴集团战略重组雷沃重工的序幕。

可是，让谭旭光一度感到棘手的是，重组近在咫尺又合作多年的雷沃重工远非想象的那么容易。

在原有的股东中，除潍柴外，大股东是持股77.77%的天津雷沃重工，中信机电、青岛青特分别持股0.69%、0.69%。

在成为第二大股东后，潍柴希望摸清雷沃重工真实的经营状况，可经过9个多月交涉，雷沃重工并没有按照审计要求提供核心材料。

无奈之下，潍柴只好起诉雷沃重工，并公开声明称“根据国资监管规定，需定期汇总国有投资单位的财务状况，同时根据《公司法》和《公司章程》规定，要求雷沃重工提供财务会计报告”“针对雷沃重工亏损情况，潍柴集团亦积极提请雷沃重工董事会尽快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研究公司亏损原因及弥补亏损方案”。

一位雷沃内部人士透露，当时雷沃非农机业务财务状况其实很糟糕，公司其他业务基本处于亏损的局面。此前，雷沃重工在意大利收购了马特马克的播种机业务和高登尼的果园拖拉机生意，终因持续亏损而被迫申请破产。与此同时，雷沃重工天津发动机厂因产品过时，经营困难，雷沃重工持续输血，面临破产风险。雷沃在青岛的工程机械公司也因大举扩张、市场低迷，持续亏损，资金需求紧张。

为了弥补漏洞，雷沃重工一方面自行寻找重组方，希望引入战略投资者，解决资金问题；一方面四处举债，有息负债高达40亿元，涉及12家国有及社会股份制银行。外部银行也关注到雷沃的经营异常，在信贷政策上逐步收紧， 2020年10月雷沃重工归还银行贷款开始出现违约的苗头。

信贷危机一出，最先坐不住的是金融机构，12家银行纷纷上门，个别银行把雷沃债权紧急抛售给了潍柴。

此前，雷沃重工的实际控制股东之一国投创新曾试图联合徐工、碧桂园等进行重组，但谭旭光当仁不让：“雷沃肯定是潍柴的，你们别想了！”这时，雷沃重工“暴雷”后他们纷纷偃旗息鼓。手握股权、债权的潍柴成为仅存的重组方。

经过多轮博弈、谈判，最终2021年1月6日上午10时，潍柴集团在济南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持股60%成为雷沃重工的控股股东。8天之后，雷沃重工正式更名“潍柴雷沃”。次年7月，潍柴动力受让其他股东合计持有的39.31%股份。潍柴集团完成了对这家农业装备企业的完全掌控。

助推农业变革

潍柴重组雷沃一度在业界沸沸扬扬，很多人猜测，“老谭只是想多卖几台发动机”。可潍柴雷沃接连出现的变化，却令业界“意外”连连。

在经历数十次并购后，潍柴已形成了“战略统一、协同发展、资源共享、独立运营”的重组管理模式。只派出了董事长、纪委书记、财务和采购负责人4人入驻，却为这家企业带来了高端非道路全系列发动机、无级变速器（CVT）动力总成和液压动力总成等核心资源，为其补上了长期缺失的发动机、CVT两大关键核心技术。

2021年2月，潍柴与雷沃成立联合项目组，整机、电控、液压、发动机、CVT等十余名工程师加入研发团队一起攻关。8个月后，在2021中国国际农业机械展览会上，潍柴雷沃就推出了中国首台商业化CVT智能拖拉机。次年4月23日，这款国产大马力CVT拖拉机在黑龙江建三江垦区完成了交付，开始替代国外进口。

为解决产能不足问题，提升产品的一致性和可靠性，潍柴雷沃正规划斥资20亿元投建年产10万台的大马力智能拖拉机新工厂。

经过技术赋能、产能扩充、机制改革、文化植入等一系列改革，潍柴雷沃从“暴雷”的危机状态迅速触底反弹，经营指标创历史纪录。2021年，潍柴雷沃销售农业装备11.2万台，同比增长51%。今年1-9月份，拖拉机国内销量6.3万台，同比增长30%，市场占有率从重组前的9.7%提升到23.1%，超越一拖排名第一。据了解，2021年潍柴雷沃农业板块营业收入同比增长超过50%，利润总额更是实现同比数倍增长；今年1-9月份，营业收入和利润总额同比继续保持高增长。

潍柴雷沃也如本文开头所述，在2022年11月引入6家战略投资者，正从潍柴动力分拆，独立成为山东重工旗下一个重要的战略板块，谋求IPO上市。

不过，尽管潍柴雷沃重工突破了核心技术瓶颈，却仍要面对中国农业生产碎片化的鸿沟。目前，中国农业生产方式正由分散经营向适度规模化经营过渡。截至2020年，全国耕地流转集中面积达5.65亿亩，占全国承包经营耕地面积的36.2％。

对于已实现规模化生产的东北地区，潍柴雷沃选择与北大荒农垦集团合作，一面进行资本联姻，将其作为股东引入，一面与其签约合作，推动国产大马力拖拉机等高端智能农业装备落地黑龙江，全面替代进口。

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总是相互作用，相辅相成。以前分散经营的生产方式制约了先进生产工具的使用、生产力的释放。随着中国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当下粮食安全的重要性日益凸显，中国农村兴起了一股土地托管的热潮，土地开始加速流转集中——在不改变原有承包经营权下，土地通过托管实现集中、规模化生产。由此诞生了诸多像供销社、金丰公社等大大小小的托管组织，为农户提供耕种管收等一揽子的生产服务。

潍柴雷沃智慧农业战略总监田大永介绍道，一方面，公司与社会托管组织合作，销售或租赁先进的农业装备，一方面潍柴雷沃正在组建专业的农服组织，探索土地托管、搭建农业服务平台，为农户提供耕种管收全流程以及农技、种子、化肥、农药等全方位的服务。

事实上，包括美国约翰迪尔等全球知名农业机械制造商，均在提供硬件装备与软件服务一体化的集成方案。在国内，供销社多年前就以销售渠道资源优势切入土地托管，金丰公社则以化肥农资优势布局农业服务。

田大永认为，农业的主体是农民，可随着中国农业规模化、机械化程度大幅提升，越来越多的农机手成为田间地头的实际耕种者。而且农业装备在农业生产投入中占比较大，在提高农业生产效率上发挥的作用最为关键。未来中国农业规模化生产的进程将大大提速。潍柴雷沃也在探索从农业装备制造商向农业生产服务商的转型。

没有土地集中、规模化生产，就无法应用现代化农业装备，就无法从根本上提升农业生产效率。同时这又限制了中国农业装备产业的发展。目前，全球农业装备行业排名前五名都是美日德等国企业，中国作为农业大国却无一家入围。

谭旭光认为，乡村振兴首先是农业科技的振兴、农业装备的振兴。作为中国最大的农业装备制造商，潍柴雷沃的发展本身就是一个助推中国农业生产方式变革、实现农村“一二三”产业相融合的过程。这也是当初战略重组雷沃的初衷。而中国农业的由大到强必将催生一个世界级农业装备集团的崛起。这对企业来说既是前所未有的机遇，更是一种责任担当！